前些天,在網上流傳著一條新聞:“家有四個癌癥患者,87歲的著名老藝術家田華‘瘋狂’接活兒”……后來人們了解到,是田華的孫兒在一次電視節目中透露了這個信息,田華老師也在現場,她是為了給當演員的孫兒“站臺”而出席這個節目的。我讀到這里,沒有像記者所期待的感到“震驚”,相反,內心被一種無力的同情和復雜的滋味包圍了。
田華老師很坦然地接受了命運的挑戰,含笑化解了媒體善意的渲染,表示不愿意接受社會捐款,處處都表現出了一位老藝術家的高風亮節。媒體把此事作為一個熱點鋪天蓋地渲染了一番,卻很難改變田華老師那一代老藝術家所面對的垂暮歲月的現狀。我當然不僅僅是指經濟問題,田華老師所面對的家人患病,是一個特例。我們需要關注的是,老藝術家們的生命余熱應該以什么樣的形式來展現?一位杰出的電影表演藝術家,不管多大年紀,她一定渴望自己的生命就應該是在藝術光環中呈現價值,藝術沒有止境,年齡也不是止境。1990年,美國奧斯卡獎把影后頒給了《為黛西小姐開車》的女主角杰西卡·坦迪維,當時這位演員已經80歲了,她的生命依然在觀眾面前熠熠閃光,享盡了一個藝術家應有的榮耀。田華老師的晚年,也許本該如此。
前些日子,我又一次觀看了一部歐洲影片《菲洛梅娜》,老演員朱迪·丹奇(她因此片獲得奧斯卡最佳女演員提名)演一個受盡屈辱、命運坎坷的愛爾蘭老年婦女,她出神入化的演技讓我呆呆地想了很久:這樣的戲,如果放在中國拍攝也是萬般皆備的,為什么在中國找不到一部這樣的好劇本呢?我又聯想到,前年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法國電影《愛》的女演員?,旀ぁ愅蓿惨蛟谶@部影片中的出色表演,以85歲高齡獲得奧斯卡最佳女演員提名。我在網上找過關于她的表演經歷資料,她為我們所熟悉的成名作是幾十年前的《廣島之戀》,在她漫長的一生中,幾乎每隔一兩年都有作品上演,這才會有機會讓她在高齡之年仍然保持藝術的青春之光。
在西方電影市場中,以中老年人的生活狀態為主的題材占了不小的比例,尤其重要的是反映中年人生活的題材,這是一個成熟的文化市場應有的良好環境,也是市場經濟的需要和人文價值堅守之間長期博弈后取得的平衡結構。如果要說電影領域聲色犬馬、3D大片等,西方尤其是美國的好萊塢傳統里也不缺乏,但是從每年歐洲電影大獎和美國的奧斯卡獎項來看,并不是一味地跟著市場以票房為參考標準,影院的功能也不僅僅是賺錢的機器,否則就不會出現八十老嫗當影后的佳話。所以我經常想:合理的藝術創作關注點的分布,反映了一個社會的文化環境是否成熟,在重視人文關懷的環境里,票房不是評判電影能否生存的唯一標準,藝術成熟的標志也不在于多少票房,而是要讓觀眾們獲得真正的精神享受。
我并不特別看重電影領域的獎項,但獎項代表了引領電影創作未來的一個導向;我也不輕視電影新技術的日新月異,這對于電影表現藝術的進步有重要的意義,但我對于目前電影創作中題材比例的嚴重失調、媒體漫無邊際的娛樂化傾向,是有隱憂的。田華老師這一代優秀演員曾經為新中國電影事業作出過巨大貢獻,但是他們正當盛年的時候,藝術生命因為不正常的政治生活戛然而止,在“文革”以后有過一個短暫的復蘇期,但在市場化的20世紀90年代以后,觀眾就很少看到他們在電影銀幕上的藝術形象了。我們懷念他們精湛的表演,想起的還是《白毛女》的喜兒、《黨的兒女》的冬梅、《秘密圖紙》的女警官……本來,他們在80年代以后不過是50歲出頭,正處于藝術的最成熟期,可是我們社會對這批藝術家的關注和激勵實在是太少,沒有給他們創造一個適合的工作平臺。表演藝術家的勞動是集體性質的勞動,他們無法獨立完成自我的藝術創作,必須有適合他們藝術能量的好劇本、好導演和相應團隊,如果沒有為他們提供這一切必要的條件,那么,他們的藝術才華就無法得到充分的發揮。這種傾向性的問題,過去張瑞芳老師、孫道臨老師、趙丹老師等,都痛心疾首地表達過,但似乎也沒有引起相關部門的重視。當今天大家歡慶某一部電影獲得了幾億、幾十億的票房時,當娛樂媒體天天泛濫著商業包裝宣傳時,一大批真正的優秀老藝術家卻攜帶著他們創造的中國電影事業的優良傳統過早隱退了,這能算一種良好的文化生態嗎?
再退一步說,像田華老師這樣的老藝術家,即使是過去的藝術創造,也應該在今天得到社會的尊重。像《白毛女》《黨的兒女》等經典影片,在今天尊重革命傳統的環境下,還是有機會在電視臺播放的,那么,作為曾經為影片創作作出了重要貢獻的主創人員,他們有沒有可能分享到一定的播出版稅收入呢?希望有關方面的專家們研究一下這個問題,建立一種創作人員與影視劇制作播放之間長期的版稅關系。從制度上保障老藝術家們的生活和藝術尊嚴,這比媒體上的廉價同情,更加切合實際。(作者系國家一級演員、中國文聯副主席 奚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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